# 2021,新世界

本文约 6000 字,预计阅读耗时 10 分钟。

真要是清水一潭也有点可怕。
但世界拥挤不堪……妈妈。
—— 赛博文学

2021 年 1 月 1 日凌晨 0 点 04 分,我发了一条仅两人可见的动态:2021 年的第一分钟,和妮妮拥吻中度过。

世界的这场改变了无数人生活的大灾变,像是与我们无关,在这地球上成千上万个我们听不到也看不到的地方敲响跨年钟声的一刻,在这别处有成千上万个人或欢呼、或吵闹、或欢笑、或沉默不语的跨年瞬间,一切都与在这间小小的宿舍里的我们无关,我们只管将浓情蜜意托付彼此,悄然无声地用湿润的舌苔碰触着。

成都的雪已经许久没有来了,也或许是来的时候我也没有觉察,正如被厚积云覆盖的四川盆地上空闪烁的星空,虽然时刻闪耀着,我却总不能看到他们。

往年,我寄希望于用数据刻画过去的一年,然而生活总是给我新的体悟,它给我的教训如此深刻,以致无法用任何数字衡量。所以,今年暂且用随想的形式记录过去这一年吧。

现在,已然奏起了德彪西的月光曲,思绪随音符流淌。

# 一、蜜语

钱钟书老爷子说:中年人谈恋爱,就像老房子着火,没得救了。

我在临近二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遇见爱情,虽说不算是中年,但总体来讲来的是有些晚了,可能老房子还未变老,房里的蛛网还未结起来,木制构件也没被岁月浸透得太过酥碎,所以干柴烈火燃起来的时候,有一些奋不顾身的热烈,也有一些后悔得起的韧性。

疫情来临那一年,是缺失的一年,也是遇见爱情的一年,也是因了爱情的浸润,让我失去了审视过去的动力,成了拖延的理由,所以干脆放弃写那年的总结。

这也正是恋爱后一年的注脚,如果一个人被什么美好的事情蒙蔽了头脑,他大抵感受不到光脚踩到的石头,也无瑕顾及曾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人,犯下了什么错。

人生的帆胀满了风,只顾乘风破浪地前行,彩霞在地平线上飘荡着,帆船手的背影满是热烈的欣喜。

要从再往前一年的九月份开始谈,故事才好起个头。2020 年 9 月份,我刚从腾讯实习返校,顺便开始在亚马逊的远程实习,学妹因为一些科研琐事来询问。后来我才知道她对科研并不感兴趣,其实我也对科研不感兴趣,她只喜欢画画,科研只为毕业,我只喜欢代码,科研也只为毕业。

但那时我们都是台上的演员,演一出勤学好问的师兄师妹情谊好戏,所以只能装模作样地你来我往,对无聊的科研议题指手画脚。

但演员之意不在演戏,在乎假戏真做之间。我已觉得人生了无生趣,但在精神归隐之前,还想体验一下鱼水之情,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倒要看看美人有何把戏。

不料却真着了道,我向来对美食无感,但那几个月却跑遍春熙路的各色餐馆,颇有寻医问药之意,只为能与美人幽会。

往返美食的电车上,我和学妹之间隔着一个哆嗦的距离,此间暧昧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电车就这么事不关己地往前走着,全然不顾两个各怀鬼胎的演员,谈说着貌合神离的天地。

“学妹,你可知叔本华的钟摆理论?人生一世,免不了遭受痛苦,叔本华告诫我们,人这一生,恰似钟摆,要么在欲求不满的痛苦中挣扎,要么在欲望满足的无聊中迷失。”,我右手肘摆成标准的直角,电车扶手的力规整地传导到我的身体,整个人随着弯曲的铁轨微微晃动,像是一片在微波中摇摆的、充满哲思的浮萍,眼角却离不开学妹戴了美瞳的眼睛,铁轨两旁的路灯流星一样在她眼里曳尾,在我心里留下各色烙印。

“嗯?学长好懂哦,我只觉得人生好苦,上学好累”,学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手指翻飞,“不过我有个高中同学,他说国庆要来找我玩,想去国色天香游乐园玩,所以过两天不能陪学长了哦”。

“是吗,哈哈,这电车会不会开啊,给爷颠得站不稳了都”。我手臂一下子没了力气,竟有宵小之徒从中作梗,岂可修孰不可修,嘴上也没了威风,土龙路到合信路的这段路可真漫长。

两天后,我感冒了,学妹从国色天香回来,我在合信路地铁站接她,顺便去龙湖的药店买感冒药。彼时疫情已肆虐多时,药店管制甚严,我俩一言不发地买完药,回到一组团门前,生硬地道别。然而回到寝室,学妹却发信说今天游乐园好无聊,还是想去龙湖玩。

于是在 2020 年十月底的某一天,我们站在龙湖十七层的私人影院店门前阳台上闲谈,等着私人影院的预约包间开场。

时至今日,我已记不清当时是晴或阴,但在十七楼的阳台远眺校园,上空总是有一团薄雾氤氲,图书馆被光晕笼罩着。

2021 年年底,我拿到了招行寄来腾讯大厦的金葵花联名卡,尾号是 0926,看到数字的那一瞬间,我便为世间的巧合感叹:这尾号正是学妹的生日。而我记住这个生日,不仅仅是因为陪她度过了 2021 年的 21 岁生日,而且也因为她在那个阳台上,略带遗憾地跟我说:我原本想在 19 岁结束前脱单,但看来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

后来在私人影院的沙发上,学妹在我的耳边问我:“你是不是喜欢我”。我毫无疑问地说:“是的”。

随后,便是:玉楼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随后半年,也无非是:相见休言有泪珠,酒阑重得叙欢娱,凤屏鸳枕宿金铺。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此时还恨薄情无?

# 二、入世

七月,我毕业了。

别离是一种愁绪,是不知何时嵌进指尖的刺,吃痛也是在事发之后。

如果你在 2021 年上半年去检查郫县男高硕丰七组团某栋三楼的五间宿舍,会发现它们被走廊顶的几根网线连在了一起,这里必然存在着私通网线的苟且之事,而且显而易见的是,我就是始作俑者之一。

费拉不堪的校园网一直在承受着它这个角色的双亲本就应当承受的来自莘莘学子们的真挚问候,这在七年前我们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读本科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一个共识。那时我们甚至还不能带自己的电脑,只能徒步两公里横穿除了大而一无是处的校园去寻找附近的网吧。

后来这所以电子信息技术教育声名在外的学校,终于允许它的二年级学生携带禁忌之圣物——笔记本电脑来到学校,并开启他们在计算机科学之境抑或是召唤师峡谷的冒险旅途。

而我们在这里成为了研究生老油条之后,必然对每月大几十的网费感到不值,并誓将网费下降到每人每月不足十块钱,所以我们便构建了这么一套共享网络机制。我在提出这个提议时,得到了诸位好兄弟的一致同意,毕竟这群憨批也觉得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只不过在构建起这么一个网络之后,走廊上时常会响起他们对共享网络卡顿之优美的溢美之词。

后来,我在繁华帝都的十平米单间里使用五倍于之前网速的网络百无聊赖地在某视频网站高速冲浪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怀念起这群傻逼的粗鄙之语。

七月之后,我在北京望京利星行某层报到,用秀丽笔签下了第一份正式聘用合同,并且满怀憧憬地和几十万同期的新生代农民工一起准备为建设美好未来而奋斗,如果我当时知道后来半年发生的事情,嘴角的弧度应该会少上几分。

我比大部分同龄农民工要幸运一些,可以和同住校园宿舍六七年的老同学继续合租,七月中旬,我拎着行李来到圣鑫家园 2044 入住客厅隔断的单间,然而住在主卧的启迪却忧心忡忡,他说最近帝都严查客厅隔断,昨晚梦见我的房间隔断轰然倒塌,我在灰尘弥漫的客厅痛哭,我说快别他妈放屁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哭。

事实也的确如此,我的房间确实安然无恙,然而入住不到一个月之后,我们几个人在太阳宫派出所大厅里焦急地等待阿 SIR 审问完那个花臂东北黑中介,并深刻挂念着自己的几万块房租能否被讨要回来。

生活是条不知疲倦的鲇鱼,在时间涡流中翻滚着,它不在乎你是否刚来到这片鱼塘,尽情地用尾巴慰问我们的脸颊。

在派出所对峙的前一天,是一个美好的周六,来到帝都之后,除了需要每天加班到晚上十点的峙龙,我们都对自己的工作十分满意,所以那天早上睡梦中的我们,对急促的敲门声毫无防备。

第一次敲门,一对有些拘谨的情侣来问我们这里是不是 2044 号房间,我们亲切地告知他们可能走错楼栋了。

第二次敲门,还是他们,问我们为什么还没搬走?我们有些疑惑,但还是亲切地告知他们应该是走错房间了。

直到第三次敲门,他们拿出了和我们一摸一样的租房合同,我们才意识到都被那个东北花臂黑中介给骗了,之后房东加入战局,好戏开场,大家齐聚太阳宫派出所,把那个中介纠到阿 SIR 面前对峙,才把房租讨要回来。

随后,我们火急火燎地找下一个住处,好歹是再次安顿了下来,并感叹社会实在凶险。

但社会竟会如此凶险。

2021 年 9 月份,国家“双减”政策执行细则出台,我所在的在线教育公司不得不大张旗鼓地裁员,我也如惊弓之鸟,慌忙寻找下家,在第一家公司的两个多月生活如梦一场,如同十六岁无果的恋爱,给得了爱情的模样,却给不了未来。

慌乱之中,成都腾讯企微某组组长捞起我的简历,亲切地问候:北京可苦?不如回成都。

成都确实好,这里有大豪斯,香串串,以及七年的成都记忆。我眩晕了,心动到彷徨,一发不可收拾,在那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在北京的遭遇可谓是灾难,我已对北京彻底失望,所以爽快违约房租合同,帮室友们交了不菲的违约金,只为回到成都怀抱。

离京之前,在陕西面馆里,点了一碗胡辣汤,一股血气冲破满脑门,冲破牙龈,在切齿的缝里流淌出来,流淌到商场地板上,流淌到月亮上。时至深秋,太白在天幕的角落躲躲闪闪,像簌然而下的眼泪,在情人的眼角徘徊。加班的人们匆匆闪过,纷纷地,如尾灯在角膜上留下的残影。

我只是没有想到,此后的生活只会不断地让人更加失望。

我如愿以偿地住上了宽敞房子,与北京十多平米单间一样的价格,在成都可以住上两室一厅,女友对此颇为满意。

然而一个多月过后,在不知道第几次十点半下班后,我回到家中,拖着被加班掏空的身体瘫倒在沙发上,已然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白天组长略含怒气的话语在脑海盘旋,深夜里,突然惊醒,却在回味如何书写公司的项目代码。

玉林路旁,旧友相聚,我眼睑低垂,口吐芬芳,咒骂职场艰辛,无比迫切地想要逃离这一切,几杯红啤下肚,烧烤摊却突然停电,我们便踱到道旁。

成都仍旧积云密布,暮霭沉沉,小巷里,一束灯光从半空打下,行人来去匆匆,我驻足片刻,便快步离开。

电子科大图书馆前的草坪上,伫立着几颗枝繁叶茂的树,天晴时,学生们或在树下乘凉,或在暖阳里依偎;也有晨雾弥漫时,路灯强力的光笼罩整片草坪,空气里没有风,也没有雨,却能真切地嗅到水雾的凉爽气息,那几棵树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置身事外地站着,无蝉鸣泣,树影也不婆娑。

我恨它们冷漠,恨它们沉默不语,恨它们就只会静静地看着我们,我大吼,你是不是看不到众生痛苦,你是不是视而不见!

声音在辽阔的草坪上回旋,消逝在浓雾深处,树们法相庄严,无喜无悲。

有些话可以对人说,有些话却只能对树说,但有时对树也开不了口,我的确开不了口,在看到那条暮霭沉沉的小巷中洒下的灯光时,却无端想到树下的欢笑和依偎。

我才是傻逼,总奢望在成都的浓雾里看到暖阳,总奢望能刺破云层看到星光。

他们总说品学楼是个品字形,我说放屁,这不就是个鸡巴吗?他们笑我粗俗,只会说污秽之语,但是我没有告诉他们,每次洗澡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学校的那栋建筑,谁也无法料到,我曾鄙夷的不屑一顾的归属感,竟以这种粗俗的方式永久而强烈地留在了每一天的生活里。

# 三、致知

生活太苦,日子总是要过,少不了借酒浇愁,代码就是我的酒。

我好午夜酗酒,从本科就好这口,凌晨两点灯火阑珊,峙龙躺在床上睡如死猪,我十指飞舞,誓要与键盘大战三百回合,突然峙龙惊醒,骂我键盘太吵,我们进行了一番寝室密友亲切友好的和谐交流,峙龙终于体力不支,再度沉沉睡去。

总是有专家发表惊世骇俗言论,说游戏是电子海洛因。我嗤之以鼻,游戏?狗都不玩。代码才是真正的电子海洛因,掌握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十几个关键字,你就是计算机的神,什么图灵冯诺依曼迪杰斯特拉,肩膀任你踩踏,拿起键盘,亦如黎明中的花朵,比特于内存之中绽放。

我固然喜欢写代码,打工挣钱?行!写代码?行!打工写代码挣钱?当然行!加班打工写代码挣钱?那必然是不行。

过度劳动是灵感的毒药,人的大脑是只猛虎,吃不饱睡不足,只能算病猫,只有吃饱歇足了,才是能吃人能下山的猛虎。

现在有人过来捏着老虎鼻子灌毒药,老虎指定是要吃人的。

2021 的前半年,在学校里一边接私活挣钱,一边谈恋爱,一边写毕设。虽然私活的代码有些枯燥,毕设全靠无中生有,但生活还算滋润。

后来入职前司,每日七点下班,稍作休息后即可重振精神,猛虎归来,趁着夜色,可以熟读源码三百行,也可手搓框架四五个。晚上思绪格外活跃,再加上隔三岔五健身保持精力充沛,一切都格外美好。

后来便遭遇了那些变故,前文已形之笔墨,此处不谈。

新公司极尽福报之所能,在业界声誉斐然,号称“起夜微信不加班,年终百万也枉然”。我在入职前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不料还是人民资本家技高一筹,每日奔波劳碌于需求,下班之后再无余力。

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心情便一下愉悦不少。

回到代码本身,程序员大致可分为两个派路,一派精研技术,力求登峰造极;一派注重体验,追求创造价值。虽然大部分半吊子程序员都很难归到这两类里,但最近一年还是有幸遇到了几位同仁,有人操练类型体操,有人灵感另辟蹊径,都令我敬佩不已。

而我必然是属于半吊子程序员之类。之前一直在做毫无技术含量的外包需求,只能果腹,顺便积累项目经验,却既难精研技术,也难打磨用户体验。

遂在工作之后悔过自新,向同仁学习,既有学习业界开源项目重造框架,又在开辟新方向,熟读 Rust 心法,颇有要在 GUI 领域做一番事业之志。

谈及代码,免不了文人相轻兼夜郎自大之嫌,所幸有开源社区斧正态度。

生活亦不易,当多入技术之境忘我钻研,人生苦短,世间七情六欲难窥其真相,唯诉诸逻辑方得正解。

# 四、结

行文至此,笔墨竭尽,月光曲落多时,爵士乐曲调逡巡,窗外霓虹灯渐微,建筑楼顶的航空障碍灯错落有致。

记忆是四维尺度上的信息,极尽文字之所能,也只能管中窥豹,九牛取之一毛。但记忆的胶卷在脑中过了一圈,我似乎能闻到它一帧帧划过,与输片轮摩擦生热烘焙出的特殊味道,这就是世间滋味吗?

过去这一年,我从温暖的大西洋流中挣脱出来,一头扎进冰冷的北冰洋,个中冷暖,涕泪有感。

再来到这个崭新的又有些熟悉的世界,彷徨多于笃定,苦痛多于欢愉,甚至路程匆匆,很多人来不及深交,很多答案也来不及求索。

请允许我庸俗地将时间之弦跳跃拨动,回到和学妹第一次约定的饭桌上,在我说出“六十岁就想暴毙”之前,她就坦言“四十岁准备暴毙”,不由得感叹: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能寻慷慨赴死伴侣,生亦何欢,死亦何苦?